等到慕封回房间时,薛眠已经坚持不住睡了过去。
慕封瞧着他不安稳的缩在床边,抬手将他往里推了推。
薛眠立刻醒了过来,瞧见慕封回来,才放下心来,小心翼翼的扯着慕封的袖子喊道:“师兄,我以为你不回来了。”
慕封抬手将他手放回了被子里,掖好被角,轻咳一声:“没有,我真的没生气。”
“那师兄为什么要走?”
慕封一哽,瞧着薛眠那模样,实在难以启齿。
他抿了抿唇,连忙抬手拍了拍薛眠的后背,半哄半骗的道:“真的是突然想起符还没画完。”
薛眠面上的惶然淡了些许,但是瞧见慕封没什么多说的意思,便也闭了嘴不再问,他重新窝进慕封怀里,小声道:“眠眠不乱动了,师兄不要再扔下我了。”
慕封怔了怔,突然愧疚起来,他将薛眠揽紧了一些,放低了声音嗯了一声:“有些事,你在大一点就懂了。”
两人相拥而眠,清风顺着未关紧的房门悄悄溜入,屋内温度有些凉,但在四月的春色里,一切都恰恰刚好。
有黄粱道人在,无名山上始终还是没有妖怪涉足的那片净土。
转眼又是三载桃花生又落,挑过光阴入帷幕,屋内年少春心生,屋外已是少年心动时。
薛眠这几年长得格外快,身形高挑隐约与慕封齐头,两人再进竹屋时都要微微弯腰,后来黄粱道人实在看不下去,连夜给他们换了个房门。
薛眠身上少年稚气脱去许多,从慕封身上沾染了一些沉稳来。
他斜斜的抱着剑靠在桃花树下,瞧着慕封与黄粱道人刀光起舞,符箓飞梭,连声叫好。
“师兄上啊!干掉师父!”
“滚蛋,小眠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。”黄粱道人从漫天飞舞的符箓中抽出空来怒骂一声,下一秒就被一道符贴上了嘴,只能唔唔两声表示抗议。
他脚下不慎,一时手忙脚乱,便被飞来的符箓见缝插针趁虚而入捆了个结实,扑通一声倒在地上。
薛眠连忙上前,蹲在黄粱道人身前,抬手揭开他嘴上的符箓,笑意盈盈道:“瞧,师父你又输了。”
黄粱道人翻了个白眼,轻哼一声。
薛眠仰头看向缓步走来的慕封,兴致冲冲地问道:“这是第几次了?”
“四。”慕封一抬手,黄粱道人身上的符箓犹如活过来一样,依次飞到他手中叠放整齐。
“嘻嘻,师父啊,我都说了你打不赢师兄的,怎么还不认呢?”
黄粱道人从地上坐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黏上的花瓣,轻啧了一声:“行行行,我认输了,不打了不打了,为师老了,玩不过你们。”
“你瞧瞧你瞧瞧,这时候说起年纪大来了。”薛眠抬手将他扶了起来,毫不留情的戳穿他:“当初想和师兄比试的时候,不是还和我说要搓搓师兄锐气吗?”
“闭嘴吧你。”黄粱道人颇为不成器的瞪了他一眼。
薛眠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,又跳回了慕封身边笑嘻嘻的嘘寒问暖起来。
然而不过两句话,便把慕封手里那叠符纸揣进了自己口袋里。
黄粱道人坐在石凳上歇了一会,突然对两人招了招手:“我说你们两个,年纪也不小了,什么时候准备下山?”
“下山?”薛眠听见这个词,面色一愣,歪头看了过来:“下山干什么?”
“下山历练啊。”黄粱道人叹了声气:“难不成打算在这山上苟一辈子?”
薛眠和慕封对视一眼,面色有些犹豫。
“你们两个实力都不差,眠眠学东西快,小封在符咒这方面几乎极致了,光窝在这破山上有什么待头?”黄粱道人颇为感慨的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:“须知少年拏云志,当属人间第一流啊,想当年你师父我这个年纪,巴不得跑出去看看海阔天空呢。”
“我和师兄确实想出去走走,可是我们走了师父你怎么办?”薛眠缓缓走了过来,蹲在黄粱道人膝边,担忧的说道。
黄粱道人嗤笑一声:“笑话,没了你们我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?”
说罢便瞧见薛眠幽幽的道:“你总不吃药,受伤也不知道敷药,总先去点一包你那个黄粱一梦,那玩意不是啥好东西,你迟早要完蛋。”
“有你这么说师父的宝贝的吗?”黄粱道人允许别人说他,但是一说他的独家熏香黄粱一梦,就开始吹胡子瞪眼。
毕竟那可是他的成名之作,在他年少盛极时一两千金。
薛眠吐了吐舌头。
“下山这事就这么定了,你们俩收拾收拾,后天就去吧。”
“后天?这么急吗?”薛眠微微张大了嘴,诧异的看向黄粱道人。
黄粱道人顿时一板脸,点了点薛眠的鼻子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再拖延时间,早点出去见见世面,免得下次遇见妖怪又被吓的尿裤子。”
薛眠顿时脸色一红,连忙辩解:“谁尿裤子了!我才没有,那样的小妖我一剑能杀五个好吧!”
他气呼呼的站起身,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走向慕封:“师兄!走!咱们下山除妖去!明天就走!”
慕封失笑,淡淡点了点头:“好,明天就走。”
翌日清晨,薛眠和慕封背好包裹,站在山门前时,却有些依依不舍了。
“要不我们还是明天再走吧。”薛眠小声道。
“去你的。”黄粱道人笑骂一声,他依旧懒散的披着黄袍,斜斜的靠在栏杆上,面色放缓带着些许伤感:“真是的,想当初还是从这块捡回你的,一转眼,人都比我高了。”
薛眠突然眼眶一红,他张了张嘴,眉头扬起一道褶子:“师父你还是闭嘴吧,不然我又舍不得走了。”
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,眼眶湿润起来。
慕封抬步上前,递给黄粱道人一打符箓:“师父,保重。”
薛眠连忙抹了一把不经意间滑下的泪水,颤着声音道:“师父,保重啊,你抽屉里我放了一堆治外伤的药,你别省着用,用没了就给我传信,我给你送回来。”
黄粱道人自觉闭紧了嘴,没出声,不然恐怕也要和薛眠一样哭起来了,到时候两个大男人抱一起哭成一团,好不难看。
他侧过头接过慕封的符咒,用树影遮挡了一下脸色,只是点了点头轻咳一声,便摆手叫他们快走。
慕封仰头看了他一眼,瞧见一抹白发悄然隐入墨色间,寻不到踪迹。
他默了默,忍不住再次开口:“师父,注意安全。”
黄粱道人受不了他们这依依惜别的模样,连忙催着他们快走:“再不走黄花菜都凉了,哭啥哭,多大年纪了都,闭嘴闭嘴,啥也别说了,快滚蛋吧。”
说着便要一脚踹过来。
“好了,知道了,走了!”
薛眠被他逗笑,醒了醒鼻子,便扭头蹦下了台阶。
慕封紧随其后。
两人笑着从山路上越走越远,渐渐化成一个小点。
小点突然回过头,朝这边伸出一只手晃了晃。
青年眼角的泪终究没绷住,他叹了声气,拢了拢身上的衣衫。
“愿,平安顺遂。”